您的位置:首页 > 白酒白酒

1978-2025:一瓶酒泡父亲的半生

2025-09-27人已围观

1978-2025:一瓶酒泡父亲的半生

1982年深秋傍晚,同院张姑婆攥着我沾着铅笔灰的作业本撞进来,裤脚沾着草屑:“昌荣,你家老欧倒在团山坡的刺丛里!”母亲手忙脚乱翻出压箱底的粗布围裙,蹲在竹箩筐边擦父亲下巴的呕吐物——肥皂水混着劣质白酒的气味飘得满院子都是,她边擦边掉眼泪:这样的醉态,二十年里发生了十三次。

我上小学时跟着父亲去镇上赶场,最盼的就是他跟叔伯们在茶馆划拳。他攥着我的小手垫在胳膊下,砂锅大的拳头砸向空中,“三桃园!”“四季财!”三个字的酒令像敲锣,震得茶馆竹编顶棚都晃。赢了就笑着摸出两毛钱给我买橘子糖,输了也不恼,拍着大腿喊“再来!”旁边的老周叔总拍他肩膀:“老欧这拳,能镇住半条街的风。”

可我十七岁那年的煤厂之行,彻底改了对父亲的认知。1995年冬天,我去送换洗衣物,十五平米的砖房里,三个老工人围坐在马扎上,搪瓷碗里装着散装白酒,每人面前只摆一小碟盐水花生。父亲端起碗抿了一口,跟我念叨:“以前应酬要喝半斤,现在跟老伙计喝酒,二两就够——日子得算着过,酒也得省着喝。”原来他不是嗜酒,是把人情往来的“场面酒”,跟日子里的“舒坦酒”分得明明白白。

家里的青灰陶罐是奶奶传下来的,父亲每年霜降都会往里添广柑、核桃和冰糖,泡上六十度的散装白酒。他总说:“中医讲广柑理气,核桃补脑,冰糖润胃,泡在一起喝,比单喝白酒养人。”每月我回家,爷爷带着我们兄弟仨围坐八仙桌,琥珀色的酒液倒进粗瓷碗,父亲先给我碗里多舀一勺:“小娃子尝尝,这是你太奶奶的方子。”衣柜深处藏的那瓶1988年的泸州老窖特曲,七块八的价签还留着——那是当时普通工人半个月的工资,父亲说,这是留给爷爷过寿的“硬礼”。

四十岁那年,父亲的胃开始闹脾气,胃溃疡疼得他直冒冷汗,母亲寻来胎盘炖猪肚,每天逼他喝一碗。医生拿着胃镜报告说:“再喝酒,胃要穿孔。”可三年后还是查出了肺心病,医生指着CT片说:“每口白酒里的酒精,都像细沙子一样腐蚀心肺。”为了藏酒,父亲把酒坛放进三叔家的柴房,每天晚上去偷喝二两。直到有天晚上,他端着酒杯的手直抖,酒洒了一地,才哭着对母亲说:“我戒,我戒还不行吗?”

现在每年清明,我都带着他最爱的52度白酒去扫墓。把酒慢慢倒进坟前的黄土,酒气飘起来,仿佛看见当年的他——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,在丁家酒肆里举着酒碗跟人碰杯:“来,干了这杯!”从1978年当上煤矿伙食团长,到2010年躺在病榻上,酒陪他走过了三十二年。成就了他“酒桌能扛事”的好人缘,也耗尽了他最后那点精气神。

酒是什么?是父亲藏在陶罐里的温情,是应酬场上的江湖,更是刻在他生命里的遗憾。那些没说出口的“我想多喝一口”,那些偷偷藏起来的酒坛,都变成了清明坟前的酒液,渗进黄土,陪着他慢慢凉透。

随机图文